□魏世通

我从未想过，我那个只读过小学、一辈子围着锅台转的外婆，会和刀光剑影的武侠世界产生联系。

发现这个秘密，是在我初中那时。我去外婆家过暑假，在她的枕头底下，摸出了几本厚厚的武侠小说。其中有一部页面发黄的《射雕英雄传》，那是被我翻烂后淘汰下来的版本。我惊讶地问：“外婆，你看得懂这个？”

外婆有些不好意思，像做错事的孩子，搓着手说：“就看看画儿。”后来我才知道，她不是看画。她认识的字不多，但她有她的办法——连蒙带猜，结合上下文，再加上我这个小“翻译官”。

从此，我们的午后时光变得格外有趣。我坐在小板凳上做作业，外婆就坐在旁边，戴着老花镜，用手指着一个字一个字地“啃”。遇到不认识的，就戳戳我：“乖孙，这个字念啥？‘降龙十八掌’的‘降’是念‘翔’还是‘酱’？”

我给她当老师，也给她当说书人。她会不停地问：“这个黄蓉丫头，后来跟那个傻小子郭靖在一起了吗？”“那个杨康，为啥那么坏呢？”她的情绪完全被故事牵动，听到好人被冤枉会气得拍大腿，听到有情人终成眷属会笑得合不拢嘴。

最让我动容的，是外婆从武侠世界里悟出的道理。她会说：“你看，郭靖这孩子，笨是笨了点，可肯下苦功夫，心地又好，最后成了大侠。做人啊，就得这样，不能投机取巧。”她也会评价欧阳锋：“功夫再高，心术不正，最后还是害了自己。”

在那个小小的院落里，我的外婆，一个普通的农村老人，借着武侠小说的桥梁，与我这个半大的孩子，拥有了一个无比广阔的共同世界。我们讨论武功高低，点评人物忠奸，俨然一对亲密的“书友”。

后来，我长大了，离家远了，给她买过很多字大图多的“老年版”武侠小说。她总说：“还是你当年那些旧书好看。”我知道，她怀念的，不只是故事，更是那段有我坐在她身边、一个字一个字为她“解读”江湖的温暖时光。

外婆去世后，我整理她的遗物，那几本武侠小说被她用干净的布包着，保存得很好。我翻开一本，里面还有她用铅笔做的、歪歪扭扭只有她自己才懂的记号。那一刻，我泪流满面。我明白了，读书之于外婆，从来不是风雅之事，而是她平凡辛劳的一生中，一扇可以眺望江湖的窗，更是她与孙儿之间，一条柔软而坚韧的情感纽带。那个由文字构建的武侠世界，曾真实地照亮过她的晚年，也永远地烙印在了我的记忆里。